即墨皓皓子

花间往事 其一

凤尾虾的红沙发 篇


10.

“三位里边请。”店长微微一笑,领着客人就往里去。

 

“哦。”为首的金发青年,一边前后打量着店内的装潢,一边慢悠悠地跟在店长身后。

 

“三桥哥我跟你说!”领他进门的那位小青年儿此刻更是难掩兴奋之情,“这家店的炸虾堪称一绝!”他围着那名金发青年上蹿下跳神采飞扬,“你一定要试试!我包你满意!”

 

“包我满意?”三桥停下脚步,看着佐川。

“包你满意!”佐川信誓旦旦,望着三桥。

 

“啪”的一声脆响,三桥照个佐川脑门儿就是一记爆栗,打得他嗷嗷直叫。

 

“我现在就很不满意。”他瞅着佐川,“为啥会是咱仨?”

 

“啊?”佐川抬起泪水迷蒙的双眼。

 

“本来说好和伊藤去吃蛋包饭的...”说到这里,三桥更是一脸的闷闷不乐,“结果这家伙居然跑去约会了!”他越说越来气,手指骨捏的咔咔作响。“简直重色轻友!见利忘义!”

 

“这不儿还有我和理子姐嘛。”佐川试图说些好话来安抚千叶竹鼠的暴脾气,“难得咱仨凑一起,不也挺好?”

 

“好个屁。”三桥白他一眼,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瞄了眼身后,“谁要和男人婆一起。”

 

“那还真是遗憾呐。”理子推开佐川,从两人中间穿过,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侧的餐桌旁,然后干净利索毫不迟疑地坐在了米黄色的沙发上。

她骄傲地昂起下巴,神情中带有一丝挑衅还有一丝鄙夷,“今儿个男人婆还就和你们一起了。”

 

“诶嘿嘿,三桥哥你看...”佐川讪讪地笑着,向理子正对面的空位比划了下,“要不咱就...?”

 

“呵。”三桥也不推辞,屁股一沉,就大喇喇地坐在了沙发中央,然后双臂一环,二郎腿一翘,就这么和理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相互对峙着。

 

“哥你往里去去。”佐川满脸堆笑。

 

三桥置若罔闻。

 

“哥。”佐川额头冒汗。

 

三桥无动于衷。

 

“姐。”佐川看向理子。

 

理子随手拿起菜单,目不斜视。

 

“我...”佐川左右为难,欲哭无泪。

 

“那边有椅子。”

 

耳畔传来天籁之音,救他于危难之际。

佐川回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

 

店长笑着拍拍他,又指了指一旁的餐椅。

 

佐川泪眼婆娑感激涕零,心有不甘地拖来一张椅子。

 

“新客享八折。”店长简洁明了地介绍。

 

还挺实惠。

 

三桥面儿上不动声色,“唰”地一声翻开菜单,目光却一直瞟向理子。

 

从刚才起这女人就一动不动地呆坐着,被价格吓傻了?

 

“想吃什么随便点哈。”他目光移上菜单,“今儿你哥我请...”

 

最后一个“客”字尚未出口声音便戛然而止。

 

“这啥呀?”他大呼小叫起来。

 

只见纸面上仅有书写整齐的两行字:

 

[今日特供 凤尾虾]

[如需指定 请提前预约]

 

“就没了?”

 

三桥将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不可置信地抬头望望理子,望望佐川,又望望店长。

然后收获对方温和含蓄的微笑一记。

 

“of splendor in the grass,of glory in the flower.”

 

“啥?”

 

三桥一脸茫然地看回理子。

 

这女人叽里咕噜地在说啥?

 

“菜单最下方的那行字。”她指给三桥,“出自《Glory in the flower》,英国浪漫主义诗人William Wordworth的抒情诗。”

 

她放下手中的菜单,继续说道,“它的前半段是这样写的,What though the radiance that was once so bright,be now forever taken from my sight...”

 

她缓缓闭上双眼,仿佛那些美好的似水流年正如烟花般绚烂,绽放在眼前,又随即暗淡,消逝不见,而她却不忍直视心底那尚不及表达的悲伤和遗憾。

 

“Though nothing can bring back the hour of splendor in the grass...”

 

耳畔传来成年男性略带低哑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的念出抑扬顿挫的诗句。

理子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位态度温和的店长,两人共同念出那最后的一句,

 

“of glory in the flower.”

 

“姑娘也喜欢这首诗?”

 

“嗯。”理子点点头,“小时候常听妈妈念起。”

 

她将双手放在膝上,然后微微放松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那时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她读书时的神情很温柔,就总缠着她念给我听。后来妈妈不在了,这首诗却怎么也忘不了了...”

 

她喃喃自述着,声音轻柔而低缓。店内不知何时已换了新曲,无人吟唱,只流动着钢琴恬静凉薄的声音,宛如自湖畔深处拂来的风,泛起树影绰绰,波光粼粼。而她的声音就像是湖面上的一枚落叶,随着波纹起起伏伏,荡开涟漪。

 

又像是一枚羽毛,浮在空中,伴着风上下舞动,拨弄心弦。

 

智司只觉得喉头发痒。

 

在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未体会过像今天这般尴尬的场面。

 

如此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偷听”对手(的女人?)谈论如此令人伤感的话题。

纵然他开久的老大脸皮够厚,也不禁有些招架不住。

 

可相良呢?

 

依旧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戳着盘里的炸虾。

 

智司调整了下坐姿,桌案下曲起的长腿微微伸平,屁股又向下挪了几分,尽量让自己半拉身子都心满意足地陷进沙发里,视线保持水平。

 

他举起水杯,透过透明的杯壁暗自揣摩着相良。

 

算上正叉着的这只,里里外外他应该已吃下去不下十只了。

就不觉得撑吗?

 

刚听到三桥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他会冲上去。

事实上如果换做从前的相良,一定是会冲上去的。

不但会冲上去,还会连盘子带饭地一并拍碎在对方脑袋上。

可他现在却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默默地叉着盘子里的炸虾(那虾都快被戳烂了)。

 

虽然之前的确被三桥教训过,但相良猛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认怂二字。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了?

 

“妈妈常说他的诗里充满希望。”所幸理子的声音又欢快起来,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发亮,仿佛有什么将阴霾一扫而空,活力又重新回到她身上。“读着他的诗,就能重新体会生命的美好,能带给人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所以我喜欢他。”她用力说道。

 

店长赞许地点点头,“坚强和勇敢总比外表的美丽更惹人喜爱。”他又是一笑,“相逢即是缘。三位若不嫌弃,我请你们喝茶。”

 

“茶?”

 

始终云里雾里的三桥此时终于捕捉到了一个他能听懂的字眼,

 

“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就为喝茶?”

 

从刚才起,他就憋了一肚子气。

这家店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看着像餐厅却又种了满院子的花儿,地方又偏,客人更是少的可怜(好像就角落里坐着两个),菜单乱七八糟的也就算了,居然上来就和女客人调情!还念诗!现在可是平成,以为还是平安时代吗?!

 

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宁可去喝汽水儿!

 

“汽水的话,店里是没有的。”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店长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我可以差人去帮你买。”然后他又转头对理子一笑,“今年头一茬儿的祁门红,姑娘要不要试试?”

 

“好呀好呀!”

 

还未等理子发话,佐川就已经忙不迭地点头,只见他一脸兴奋地称赞道,“中国的祁门红茶香气浓郁口感上佳堪称世界一绝!”然后他又扯着理子的衣袖央求道,“难得店长一番心意,咱就别辜负了吧。”

 

“哪儿都有你的事儿!给我把手拿开!”

 

遭到千叶竹鼠[看不惯你的行径并向你投掷了一记眼刀]的技能攻击,佐川被剜出一万点伤害后悻悻落座一旁,再不吱声儿。

 

“你这儿不是餐厅吗?”竹鼠转向另一目标发起攻击,“怎光让人喝水?”他将手中的菜单抖楞的哗啦响,“这啥意思呀?”

 

“您别误会。”店长却是不慌不忙,“开门营业自然是要做生意。”他顿了一顿,“只是我这儿有些不成文的规矩。”

 

“规矩?”三桥诧异,从没听说进餐厅吃饭还要讲什么规矩,“什么规矩?”

 

店长微微一笑,“第一,因为是我下厨,所以材料由我决定,至于做成什么,客人说了算。”

 

“有意思。”一听还可以自定义菜式三桥便来了兴致,“接着说。”

 

“第二,不许浪费食物。”

 

“怎像个老妈子,还有吗?”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店长双手食指交叉,在空中比划了个X,“算上预定的,每天我只接待十位。”

 

“十位?!”

 

三桥和理子异口同声。

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几乎同时喊道,

 

“你开玩笑呢?!”

“这也太胡闹了!”

 

店长冲他俩呵呵一笑,“很胡闹吗?”

 

“当然了!”理子简直快坐不住了,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道,“水费电费人工费进口原材料的关税地税消费税还有每年上缴给国家的个人所得税...”

 

“...血亏。”三桥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嗯,亏肯定是要亏的。”店长依旧笑呵呵的看不出担心,“但赚钱又不是目的。”

 

“不是目的你开什么店?”三桥觉得这人简直不可思议。

 

“开店是兴趣,也是...和朋友的约定。”店长的声音有些停顿,但三桥在那一瞬间似乎看到有什么不易察觉的自他眼底滑过。

 

“是...[从前]的朋友吗?”理子试探性地问道。

 

店长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诧异,“姑娘好敏锐呀。”

 

“因为这里每张桌子上有摆着鸢尾嘛。”

 

“所以呢?”三桥越听越迷糊。

 

“鸢尾是法国国花,念做iris,而这原本是彩虹女神的名字。”理子耐心地解释道,“希腊神话中iris作为信使,由东向西地向地面上的人们传达着神明的旨意,她的双翅飞快地拍打着空气,凡是她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彩虹,因而被称作彩虹女神。”

 

她喘了口气,端起水杯抿上一口,“同时她还会指引人们的灵魂到达她们的安息之地,所以紫色的鸢尾常用来送给女性,以传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她转动着手中的水杯,声音又变得像先前那般柔和,“而iris则会将人们的祈求与祝福传达给在天上的灵魂。”

 

在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时,理子腼腆一笑,将水杯放下,“这也是妈妈告诉我的。我自己可没那么博学。”

 

“难怪这里会叫做L’Arc en Ciel。”佐川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架在天空中的桥,实际上连接的也是人间和天堂。”

 

“哈。”

 

正无聊地摆弄着杯子的智司听到动静抬眼一瞧,发现相良终于干掉了盘子里那最后一只炸虾,正一边抽出纸巾来抹着嘴巴,一边将盛满蛋包饭的盘子推开。

 

他几乎一口未动。

嘴角却泛着嘲弄似的笑。

 

“吃完了?”智司问。

 

相良不答话,只站起身,向那里在座的三人走去。

 

“看来今天光打八折和附赠茶饮还不够呀。”店长看上去很是欣慰,他笑吟吟地问道,“三位想吃什么?”

 

终于谈到正点儿了!

 

三桥一拍桌子!

 

“我要...”

 

“炸虾天妇罗!”佐川兴奋地抢答。

 

什么呀就天妇罗?!

 

“我要...”

 

“三份!”理子比出三根手指。

 

什么呀就三份?!

 

“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两人开心地拍手手。

 

什么呀就这么定了?!

 

千叶竹鼠睚眦欲裂瞠目结舌。

 

我不算人的吗?!

 

“好。”店长笑呵呵地点头,“堂食还是打包?”

 

等等你不要随便答应我还有话说呀!

 

“我要蛋...!”

 

“全部打包。”

 

就在三桥决定要殊死一搏纵声呐喊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低沉而压抑的语气仿佛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热情。

 

他转过身,看到相良正站在背后。

 

“因为我会让他们...”

 

他看到他嘴角轻启,微微一笑。

 

“吃不了兜着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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